2017情人节叶攻12h企划

【03H/叶喻】宴尽

宴尽
蓝溪上有莲灯。九百九十九盏。
叶修第一次去蓝溪阁的时候是白天,面对一动不动漂在水面上的莲花足足沉默了半盏茶久。莲灯没点着的时候就是一年四季常开不败的莲,簇拥溪水正中一道窄窄的竹台,横跨溪面,宛如一座简单朴实的浮桥。
竹台实际上很长,但是莲灯熙熙攘攘地环绕着,就像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。
蓝溪阁的入门门规很简单,简单到了一定境界,若是想进阁,自行去竹台上坐一个时辰。一个时辰没喊累就算过。傻子也看得出当然不止是坐着练定力那么简单的事情,但关于坐上去到底有什么事,也很少听门外失败的谁嚼过舌根。
那次赶上蓝溪阁五年一度的开门收徒,又恰是魏琛说走就走留下一个方世镜代理诸多事物的多事之秋,故而破例请来那时在嘉世当家的同道叶修坐镇。他破天荒提前到了,见到这满溪莲花,某些疑惑渐渐有了眉目。
难怪人走后方世镜要把阁主的位置虚悬出来,只说代理事务。
并没有比方世镜年长很多的叶修蹲下身,眼见四周无人,伸手想捞,冷不防身后一个清清凉凉的声音突然响起来:“前辈,慎行。”
他转身,少年人半长的黑发未束,规规矩矩别在耳后,一身水蓝色的衣裳穿得一丝不苟。

外阁弟子的选拔叶修没兴趣看。他捱到天光昏昧的时候,靠在溪边亭子里看主阁的门选。
少年是最后一个,不声不响地跟着几十个孩子,年纪相仿,一模一样的水蓝衣服。方世镜在他边上坐着,有些怅然地望向这群少年。
“小叶门主觉得哪个能接这蓝溪阁?”他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,眼神仍是看着一个一个走上竹台的少年。
叶修还是盯着那人,漫不经心地答:“谁都别。活着不好么。”
方世镜怔了一怔,随即笑起来。换成是其他人听到这话,估计立刻二话不说刀剑相向,他却只是微微摇头,一声感叹:“有什么办法呢,该要面对的总是自己的事。”
“我现在觉得老魏真是应该走。”叶修眯起眼——那少年安安静静踏上竹台,“说真的,没谁规定哪个人生来就要拯救苍生。世间苦恶何许,蓝溪阁救不完,老魏救不完,你救不完,他们也救不完。有什么意义。”
方世镜无言片刻,闭上眼睛。
“也没有人要救尽这四海八荒。那是少年人们轻狂时候的壮志凌云。”
他仍是温和地笑,平稳的语调透出些坚定意味来。叶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,少年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竹席上,眉头紧皱,汗水隐隐约约自鬓角跌落。
“叶门主自己也是与山精野鬼打交道的人,这么多年走过来,斩了多少恶鬼妖邪,自然晓得这些东西是除不尽的。”方世镜悠悠地道,“只是未见莲灯点燃,您约摸也不明白我们蓝溪阁要渡些什么。”
少年的身形已经有些摇摇欲坠,看得出正在发颤,却仍在咬牙。“一刻钟。”方世镜屈指敲了敲亭柱,“擦线过关。”
内阁选拔的时间是一刻钟。
叶修没再说话。竹台上的少年也望了过来,向方世镜低首致礼。在他面前的莲灯似乎有一些幽幽的微光,随着他起身而湮灭了。
那天只有两个外阁弟子过关,一个黄少天,一个喻文州。

“我记得前辈上一次来的时候文州就请您慎行。”
身后传来的声音比以往更显得温润,却仍然让人觉得带着点冰凉。叶修停住步子,头也不回,语调里平平淡淡没什么感情。
“恭喜啊喻阁主。”
喻文州没听出来他这语气有半分恭喜的意味,晓得他不满何处也没在意,不声不响地往前又走了一步。
夜色四合,蓝溪上莲灯依旧没有点燃,远远的天际间却有灯火直冲云霄。元宵佳节,年关里最后一个夜晚,平日见不到一面的男男女女在灯月交辉处情意绵绵。
同样是一轮满月,照在街巷彻夜的光芒间是平添情意,倒映在了蓝溪上就显得越发凄清。溪水流淌在主楼后的园林里,围绕溪水的廊桥亭道都沉入夜色,月赠予的冷光成为唯一的光源。
有风险险擦过两个人的发鬓,一前一后,独自溜走了。
叶修鬼使神差地觉得人瘦了。
很多和喻文州打过交道的都会夸他会做人。他把分寸拿捏得很准,不得罪人也能守得住底线,懂得该说什么和不该说什么。平心而论,叶修其实很欣赏他的能力和他缜密的思量,但是他对于蓝溪阁的感情始终复杂,一点点怜悯,更多的是冷眼旁观。
嘉世走的路子和霸图一样,干干脆脆的“灭”字诀,却邪却邪,便是专门除凶灭煞。虽说叶修其实各家诀要都会个七七八八,最喜欢的还是靠手中一杆战矛,朴实无华地刺出去。蓝溪阁却不同,从有史可查以来这个门派便守着蓝溪,单传一个“晏”字诀,也是叶修唯一知之甚少的字决。
他也并不是很想知道太多。叶修望着这条清澈平静的溪水,那么热闹的灯会都没能唤醒它。
一如他眼里的历代蓝溪阁主,一个个透着死气。
人们都说,蓝溪阁是最像和鬼灵打交道的门派。叶修跟喻文州认识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少年也是死气沉沉的,旁人再怎么觉得他温文尔雅,或者说他藏得再怎么好,那股子生亦何欢死复何悲的气质总让叶修觉得不舒服。
但是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来的呢。
叶修莫名有些烦躁地握了握拳,转过身去,喻文州一张脸被朦胧月色染得怪好看,嘴角天生带着点弧度。然而月光不偏不倚,攀上他脖颈某一片皮肤,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细细剑伤完完全全暴露在叶修眼中。
年少而不算最优秀的阁主,用什么来服众最快呢。
察觉到叶修目光的时候喻文州就已经心中一沉,好在他也并不多说,只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声。他默默紧了紧领口,心里头莫名地发酸。
能得几人识弦外呵。
“喻……文州。”叶修忽然叫他,一声阁主到了嘴边硬是给咽下去,“我记得你的生辰……已经过了*?”
“是。”他微俯首,“文州方满十九周岁。来年上元便是冠年了。”
叶修看着眼前已长开了的少年,身形越发高挑,整个人偏消瘦,站在夜色里越发显得单薄。
有些话又被他咽了回去。两下里沉默片刻,最后他抬脚往回走,和喻文州身形交错时拍了拍他的肩。
“便是成了年……也别学那些老阁主们,一个两个渡鬼渡魂的不拿自己命当命。”他想起了记忆中的某个友人,或多或少是他如今依旧执着却邪的理由,“活着挺好的。”
他径自离开,没见到身后喻文州面对着蓝溪怔怔了很久很久。
是一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啊,花市灯街,月上中天。星河入了画,和皎皎的月一同坠落凡尘,淹留蓝溪。
是为元宵节,是为有情人之节。
莲灯在河面上漂浮,偶尔被风拨弄得打个旋。喻文州缓缓走上竹台,蹲下身,面对这一大片熟悉得不能更熟的莲花灯。
这样子寄愿……连“宴”都不开,会有人帮我听着么?
若是真能替我告知神明的话——
喻文州闭上眼睛,虔诚地合十。
那许个愿罢。他低声,文州满二十岁的那个元宵节,想去赏一次灯会——要和所爱的人一起。
不过或许要在下辈子的时候了。

旅人骑着瘦骨嶙峋的马,旧衣布包,风尘仆仆。
茶肆里没多少人,他系了马跨进去,一眼扫到那个坐在角落的身影,大踏步走过去,轻轻敲了敲桌子。
“来了啊。”叶修懒洋洋地招呼了一声。
来人默默在他对面落座,给自己倒满一碗茶,一口喝干。
“逃难来了这是?”
“滚。”来人翻了个白眼,“老夫不远万里过来给你送点消息,能不能好赖感恩一下。”
“你可没说是什么事情,我怎么知道我该不该谢你?”
那人沉默片刻,忽然话题一转:“你跟那小子是不是一个月没见过了?”
听到这句话叶修愣了愣,他当然知道眼前这人所说的“那小子”是指谁,算来也确实一个腊月没见到他人。但人家毕竟事务繁多,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。堂堂蓝溪阁前阁主魏琛,大老远跑来找他总不会就为了说这个?
“不全是。”魏琛皱着眉,“你听说过‘宴’么?”
“你们蓝溪阁的‘晏’字诀?”
“不,不是那个。”魏琛见他摇头便心知大半,少见地肃容,郑重其事地道:“叶修,有些事我得跟你说清楚。你要是……觉得他死了可惜,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些。”

孤月成轮。
天色还透些未散尽的余晖,夕阳才刚刚落下,西边天际一片耀眼的金红。喻文州独自站在竹台上,不知悲喜地看着光一点一点坠入地平线,周遭暗沉下去,渐渐揉进墨色里。
他独自站了一会儿,慢慢屈膝,触地的一刹那方才察觉竹席冰凉。面前横铺开一卷长长的窄幅绫绢,末尾画一枝十五朵红梅。梅花颜色深沉,并非是寻常胭脂色,细看是干透了的血迹。绢上摆了一排白瓷碟子,纯粹的白,不带一点点纹饰,盛的是寻常人家那些祭神的贡品,两侧一左一右,清茶一壶,陈酿一樽。
时间还早。他望了望园林低矮的围墙,墙外街巷上空早早扎好的花灯已经开始点起,人还没有那么多,梯子挪动、车轮颠簸和马蹄悠悠的声音在空旷而寂静的蓝溪上放大,不依不饶地纠缠着他。
然而他只是沉默地跪坐着,面对眼前寡淡的筵席。
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二十年来种种记忆,幼时那些很轻易便被看过后洗刷殆尽。喻文州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围观一个人短暂的一生,每一岁的增长都是翻过一页书卷,然后——翻过一页,便撕去一页。只是到了十七岁便撕不动了。
十七岁。他成为蓝溪阁主的前一年。遇见叶修的那一年。
最后这本名叫喻文州的书还是难以销毁。他挺直脊背,左手压着右手交叠在膝上,犹豫了很久,最终把这几卷残页留下了。
天资超群的少年曾经红着眼睛将一柄名剑架上他脖颈,最后在他面前被滂沱的雨淋透,剑跌落在地,少年拍开他递来的伞痛哭失声。旗鼓相当的对手与他惺惺相惜,意气风发的三个少年联手除去作乱妖灵,一战成名。而后有人微笑着与他告别,有人毫不顾忌地大笑说后会有期,有人长长一揖道声保重。忘不掉了。
还有人被他记得太狠,记得每一次见面的音容笑貌,十九岁的那个上元节他心想要记到下辈子。那天晚风比现在凛冽。
蓝溪阁独门的“晏”字诀,渡鬼灵渡仙妖,平其怨愤执念,送其归于天地。但是蓝溪阁的阁主,历来修的实是“宴”。
晏渡一鬼,宴渡千魂。
蓝溪阁主的宴,宴请的是无处可归的孤魂野鬼。一盏莲灯渡一魂,宴罢九百九十九个亡魂之后,第一千个留给了宴主,是为其修悟的升华。
喻文州闭上眼。方世镜在他决定接任阁主的那一天就告诉过他,魏琛离开蓝溪阁是因为他命格偏阳,开不了大宴,难有长进。而他喻文州的宴,天生便足以点燃所有莲灯。
只是他的天赋来得太过残忍,与生俱来的通魂命格,代价便是二十岁生辰,这场本该是历届蓝溪阁主最轻松的宴席,决定了他的生死存亡。
宴渡何?
九百九十九盏莲灯,敬天地,祝八方,宴亡魂。
最后渡的只是喻文州自己。

叶修一路直闯,奔向蓝溪阁,抵达时已夜幕沉沉。蓝溪四周一片死寂,只黄少天抱剑远远守在亭中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。
他望向溪面,竹台上的人影被月光勾勒出轮廓,挺拔如松。
“叶修。”黄少天的声音有些哑,目光并未转向他,把语速放到一字一顿的地步,“我知道魏老大告诉你了。”
他站得一动不动,怀中冰雨流出一泓微弱的光。
“但是魏老大应该没有告诉你,阁主一直都喜欢你。”
叶修默然,望着喻文州想,这人好像又瘦了。
“好巧。”他轻声道,“我也是。”
隔了很远,月光黯淡,他却看得见喻文州嘴角多出的一丝弧度。而后一霎间流光交错,伴着子时到来的更鼓,满溪莲灯齐齐点燃。
星河倾覆。
喻文州睁开了眼。他隔着光和叶修对视,莲灯的光越来越亮,叶修看见喻文州的双瞳,得到答案的欣喜中藏了温柔,又被一点一点渐渐吞噬成无神的空洞。在瞳光彻底涣散的前一个刹那,叶修分明地看到喻文州嘴唇开合,从微张扩大,缩回,最后闭合归于上挑的弧度。
他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慌张,下意识地大喊:“喻文州!”
回过神来四周已经阒然无声,莲灯簇拥着的人只是一动不动地正坐着,望向前方的双眼一片死寂。游魂孤魄化作点点星光,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在喻文州身边旋转,而后落入一盏灯火,莲灯随即熄灭。九百九十九盏灯,光一盏一盏地湮灭,最终归于夤夜的冷清月色。
宴终灯尽。
叶修自亭中飞身而下,余光瞥见熄灭的莲灯上隐隐还有微弱的光萦绕。他顾不得细看,径自落在竹台上,没有片刻犹豫便直接把人拥入怀中,声音微颤:“喻文州!”
没人回答他,只有不知谁放飞的一盏孔明灯摇摇摆摆飘在半空中,眼见着将要坠落了。
“喻文州。”他把人抱得更紧,“喻文州。”
远处亭子里黄少天沉默地站着,冰雨被他攥得太紧,轻轻嗡鸣了一声。
而后,他听见溪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,终于长叹一口气,脱力般靠上亭柱,疲惫地闭上眼,嘴角漏出入夜来第一个笑意。
天光乍晓。

Fin.

*喻文州生日按2000年2月10日算的话,当天是该年元月初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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